姚依林关于一二九运动的一次谈话

兰铁白记录、整理
2013年08月27日05:26      

一二九运动纪念亭

范瑾:最近,耀邦同志要郑伯克同志传达指示:写纪念黄敬同志的文章,冤案可以写,但不要成为主要的,主要的要讲黄敬同志一贯坚持党的好传统、好作风,是好党员、好干部。我们先是和周子健、段君毅、汪道涵等同志商量写一机部工作为主,耀邦同志说要写全面,从一二九运动到一机部都可以写。一机部工作如有特点,又红又专,抓生产管理,就可以写两篇。事情由一机部负责。后来,兰铁白同志向周子健同志请示,周子健同志同意写两篇。现在借调来几个同志帮着写。全面介绍的那篇还没着手,一机部工作那篇有了个素材。现在想请您谈谈一二?九运动,以及对黄敬同志的评价,对文章署名问题也可请提意见,将来由子健同志来确定。

姚依林:好,我谈谈一二九运动。

我认识黄敬同志是在1935 年夏天,是因为民族武装自卫会。《毛泽东选集》1935 年12月《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一文中有注,就有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由党领导,通过宋庆龄发起。名义是全国性组织,实际分散由各地党委领导。在民族武装自卫会工作的有彭涛同志、周小舟同志。黄敬什么时候参加的我不清楚,我是1934 年12月经周小舟同志介绍加入的。黄敬应该是在1934年、1935年的时候参加的,因为这个会成立在1934 年。我认识他是在1935 年8 月。头两次在什么地方见面的记不得了。我印象清楚的是一次一起开会,由民族武装自卫会北平市委召开,地点在西山黄敬弟弟老四处。

范瑾:也就是俞启忠。

姚依林:老四在西山住。参加会议的有彭涛、小舟、黄敬、郭明秋,还有我。我们在那儿开过一次会。在那以前我就见过黄敬,在彭涛那里还是在小舟那里就记不清了。我同黄敬同志从这次开会后就比较熟起来。那次开会,实际就是一二九运动的一个准备。会上成立一个叫黄河水灾赈济会的公开组织。因为那时党的地下组织没有公开活动的机会,所以我们那次会研究利用黄河水灾赈济会的名义公开活动,可以公开去北平市社会局备案。当时就推选北京女一中一个叫吴闺箴的女学生,也是一个中间分子,用她的名义备案。会议让我帮助她工作,我就经常去女一中。女一中校长叫孙荪荃(解放后当过一段国务院参事),后来成为谭平山的夫人。她同情抗日运动。女一中后院留一间大房间,用于活动、开会、刻蜡版。所以我们选女一中作为大本营。女一中学生里面主要是郭明秋,当时她是共青团北京市委宣传部部长。

通过水灾赈济会的活动,我们联系了20多个学校,有一部分跟党和民族武装自卫会有联系,或者和社联、左联有联系,或者是全没有联系的青年积极分子,募捐一千多元,我们是在大街上募捐的。从中拿出一部分,公开派黄河水灾赈济会代表团拿钱到山东救灾,余下三四百元是一二九的经费。左翼教授张申府、张怀素等人也捐凑了一些钱。

水灾赈济会合法活动成功后,围绕搞一次公开抗日活动,党内发生了斗争。北平市委是在1935 年8 月被破坏的,有一个北平的共青团团委没被破坏,就用这个组织代替北平市委工作,叫做北平市临时工作委员会。

我是1935 年11 月初入党的,此时黄敬的组织关系还没有恢复。虽然如此,实际上我们知道情况较多,因为那时候彭涛、小舟也不避讳我们。彭涛是北平市临时工作委员会委员,小舟不是,他那时是民族武装自卫会负责人,黄敬是武装自卫会负责人,后来不久,小舟被调去搞北平教联工作。小舟在1935 年夏师大毕业,本人去北京两专女中当教员,也做教员工作。小舟本人没参加一二九运动,但我们常和小舟商量。

那时在讨论运动过程中,党内发生分裂,北平市临委书记王学明原来是团委书记,东北中山中学的学生(该同志已故,过去做过财政部副部长)。他不赞成搞公开活动。围绕成立北平学联、一二九,围绕口号,党内产生一系列争论。比如,“要求言论出版结社集会自由”,我们有人赞成,有人反对,说是社会民主主义口号;又如,提不提“打倒国民党”的口号?我们不主张提,提了很多中间分子不敢参加,有人坚持提这个口号。围绕能不能举行这一次公开示威游行,北平市临委因为发生争论就不能开会,王学明放弃不管。彭涛出来说:咱们自己干吧。彭就组织一批人自己来校,利用黄河水灾赈济会,在那个基础上成立学联会,发表宣言,自己搞。

因此,11月成立的学联会,是在北平市临委临时不起作用、分裂的状况下,自己搞起来的。彭涛是党员,我刚入党,黄敬组织关系没恢复,郭明秋是共青团市委组织部部长,不是党员。实际是以彭涛为主搞学生运动小核心,当时没有名义,现在回想起来,事实上是领导小组。

后来回想,这问题实质上就是跟第一次王明路线的斗争,当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斗争,就觉得你那口号不对,你提打倒国民党口号不对,不是说国民党不应该打倒,而是要团结广大人民不能提这个口号,要提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要外尽可能团结大多数人起来行动,团结进步一点的教员、抗日学生,尽可能团结大多数人,当时是这样一个看法。真正理解王明“左”倾路线是怎么回事,是在后来,开始不理解,开会不一致,就干,这是一二九之前的情况。

一二九爆发,直到一二一六,这是很迅速发展的一礼拜,开始参加的学校有20 多个,后来到一二一六就发展为60 多个。为什么选12 月9 日这一天?因为宋哲元“冀察政务委员会”将在这一天成立,所以选这一天作为运动的开始,作为行动的一天。因为一二九运动,“政务委员会”没有成立,是过了几天才成立的。黄敬担任一二九前后成立的中国民族武装自卫会主要负责人,这是在小舟调走以后。一二一六又搞一次示威游行。黄敬那时23 岁,我18 岁。黄敬是1912 年出生?

范瑾:1913 年。

姚依林:我是1917 年生,比他小4 岁。因为一二九大家搞了一次,后来又参加到六十几个学校,大家定的还可以再搞一次,一二一六,又组织一次,还是这些人,以彭涛为首,那个时期北方局还是河北省委,大概是省委特派员李常青,他是来跟我们联系的。李常青同志对我们的行动采取中间态度,既不热情支持也不反对。一二九前两天他就来了,他跟北平市临委王学明、彭涛,找我和黄敬都谈过,他也不表示明确态度(这人已经故去)。一二一六我们自己又干了一次,宋哲元有准备,我们受较大摧残,被打伤了几十个人。一二九他没有准备,就是水龙头;一二一六他出动大刀队,用刀背砍,没死人,伤几十个人。

一二一六后的一天晚上,彭涛、小高、老黄、小郭和我几个人一起讨论以后怎么办,地点就在彭涛住的地方,在辟才胡同一个洋车厂。国民党准备宣布放假,我们已经知道,放假后人就走了,中间分子都回家,就剩下少数进步分子,就孤立起来,搞不下去,再示威游行不行,暴动也没这个力量,后来就逼出一个道:南下宣传。当时并没有什么理论根据,主要是觉得搞不下去了,还有大体两千多人,能集中的话别人就不好对付,要是分散在几十个学校就叫人家抓走了。怎样集中起来?集中起来往何处去?——南下宣传。

因为那时河北省小学教员和我们有联系。1934 年到1935 年,通过新文字,瞿秋白创造拉丁化新文字,办了一个《北方新文字》刊物,我在清华主编,发行量有二三千份,通过清华园邮局发行。清华园邮局有局长一人,邮务员一人。局长是个老人,不管事;邮务员是青年人,和我们关系密切,他也参加新文字运动,用假名寄来清华园的信,我们也能收到。那时,一两千个小学教员和我们有关系,发动一下,把他们都集中起来,就抓不了,于是就搞了个南下宣传。

南下宣传是12 月25 日或26 日走的,那时彭涛、黄敬带队走,我和小郭留在北京。这期间,河北省委从天津派市委书记林枫于12 月20 日到京,北平临委结束。

南下宣传一直搞到1 月29 日,回来以后,这些人跑了这么一趟,经过锻炼。后来想怎么把这两千多人的组织能巩固下来,于是决定成立民族解放先锋队。这是林枫、黄敬和我三个人讨论的。黄敬推荐李昌,说这次出去,清华的李昌不错,就准备把中华民族武装自卫会取消,扩大成为民先队,把它半公开,确定李昌当队长,黄敬当政委,没有政委名义,用党团书记名义,2月1日成立。

我和黄敬在一起工作比较密切的就是这一段,以后他去搞民先去了,虽然常在一起开会,但没那么经常见面了。

那时成立民先党团,黄敬负责,学联党团由我负责,黄敬也参加学联党团。

后来,3 月初,国民党抓我,我隐蔽起来,组织上不让我出去,黄敬和我联系。

我还是清华正式代表,黄敬在北大是非正式代表,因为北大学生会当时没掌握起来,一二九以后才正式组织起来。

5 月,黄敬通知把我调天津。这一段大半年,我们在一起。当时清华同学会租了一间房子,我们两人在一个屋住两个来月,所以比较熟悉。

现在讲一讲黄敬的作用,我讲这历史是为了说明黄敬的作用。

一二九运动主要领导人应该是彭涛同志。他没公开出面,同志们不太了解他。在这里边,团结一批同志,包括黄敬,包括我,还有孙敬文、郭明秋等,反对王明“左”倾路线,坚持正确路线,主要起作用的是彭涛,当时是北平市临时工委会负责人。后来北方局处理这问题,没把问题澄清是非,就把有争论的头头彭涛、小舟等调走了。采取这么个方法,问题没澄清,完全没谈就走了,就采取组织上调走,另组织林枫为首的市委,实际是接受继承一二九路线。少奇同志是1936年4 月来的,彭真同志好像是1935年下半年来的。那时我和彭真同志不认识,听说他在天津河北省委工作。一二九运动的真正主要负责人,据我看是彭涛同志。在运动中,在整个过程中,经验最丰富的、组织能力最强的是黄敬同志。尽管他组织关系没恢复,但是我们和党员没有区别,大家知道他从在上海卖《大晚报》 开始到青岛大学,这历史我们都清楚,把他和党内同志一样的看。黄敬比我大4 岁,参加党的历史比我们长,他1931年或1932年入党的吧?在青岛?

范瑾:在青岛,1932年。

姚依林:他有一段九一八以后的抗日运动经验,所以他点子比我们多,成熟。所以实际前线工作是黄敬同志为主。像我、郭秋明、孙敬文,都很积极,但都缺乏经验,黄敬同志成熟一些,黄敬同志最成熟的是从事实际斗争,比彭涛同志还更为成熟一些,斗争经验更丰富一些。我觉得黄敬同志在一二?九运动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而且他提出的意见,我们往往都接受,比如南下宣传这意见就是黄敬提出的,大家觉得没办法,黄敬一提大家赞成。比如国民党找我们作一次谈判,一二一六以后,12月18号吧,国民党北平市党部负责人杨立奎,是师大教务长,正式向师大学生会提出,找北平市学联代表谈判,后来彭涛我们研究决定派三个代表,黄敬、我、郭明秋,以黄敬为主,杨立奎请我们吃了顿饭,地点在现在西单卖烤鸭子那个饭店。

黎光耀:鸿宾楼?

姚依林:对,当时不叫这个名。就四个人,我们三人,他一人。他大谈蒋介石“关怀”北平学生运动,愿意给北平学生运动“帮助”,认为北平学生运动抗日,反对华北特殊化。

一二九运动发生后,《南京日报》在12月10日头版头条登载:《北平学生示威游行,反对华北特殊化》,但是我们有些口号如“言论出版结社集会自由”、“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没有登。蒋介石政府强调登北平学生运动反对华北特殊化,反映出蒋介石和日本、宋哲元有一定的矛盾。宋哲元靠日本搞华北特殊化。蒋介石政府想把学生运动纳入他的轨道。“反对华北特殊化”这口号我们也有,是我们口号的一部分。报纸总是有阶级性的。我们看报时注意到,北平日报全部开天窗,叫宋哲元查禁了。

18 日杨立奎跟我们谈判时,中心是强调蒋介石的“关怀”,第二则希望我们接受“中央政府”“领导”,三是经济上“支持”,要把我们拉过去。还宣传了很多蒋介石准备抗日、陇海铁路准备多少防线、买多少飞机等假话。我们事先讨论过,是根据讨论的意见讲的。黄敬同志说:蒋委员长我们拥护,但光言不行,看行动;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出兵收复东北,进行抗日斗争。如果有这行动,我们一定拥护;如果没有这行动,光讲,我们还不能相信。

谈判后,很快南京下命令:解散平津学联。这是在南下宣传之前,20 日左右。他证实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我们就从女一中搬出来,搬到汇文中学地窖子去,我就是在地窖子里认识的邓力群。他当时是汇文中学学生,替我们搞保卫工作,组织人站岗放哨。

所以,黄敬同志老练有经验,而且在一二九、一二一六两次运动中,包括南下宣传,他都在第一线指挥。一二九确定两个指挥部,一个和各学校联系,一个带领游行队伍。黄敬负责带领游行队伍,我负责各学校联系,地点在西单咖啡馆,当时是二层楼,现在西单卖糖果那地方,是我们联络中心,各校出来后我们跑进游行队伍。

一二一六天桥大会也是黄敬同志指挥的,扒电车讲话,南下宣传,彭涛、黄敬一块儿去的。

所以在这方面,我觉得他有经验,比我们更加成熟,同时是很勇敢的,在讨论中间能够提出自己的正确见解。在一二九运动中,基本上就是这么个印象。

邵红叶:黄静同志很勇敢,带领游行队伍,指挥,请谈一下有什么具体的事迹。

姚依林:一二九,队伍到北大,他跑出来碰上刘嘉林,刘在哪儿?

范瑾:不知道。

姚依林:黄敬同志就鼓动刘嘉林:你去打钟,队伍在外边喊口号。刘说你为什么不打?刘也是脱离关系的。结果老黄自己打钟,把队伍搞出来一部分。原来计划清华、燕大队伍进来冲到北大,结果被挡在西直门外,我们那时在西单临时调一部分人的队伍去冲北大,原来是老黄在北大等清华、燕大的队伍。

新华门集会请愿,当时黄敬在,我不在场,因为我在西单和各校联络指挥部,我知道他在那里指挥,过后也没详细谈过。

一二九运动应该说有客观条件,除了从政治形势上,有平津危亡的形势,另外,有一个国民党宪兵第三团撤退,宋哲元的特务组织还没组织起来,有一个客观空隙,所以一下子国民党统治松一些,这个时期很短,有两个来月,就是从宪兵三团9月撤走,一直到12月底,敌人镇压得少些。我们夹着大捆大捆的宣传品坐电车,出版《学联日报》,在大学出版社(南池子)印。一二九全部传单都是铅印的,大学出版社赚我们一倍钱。我们出的报像《人民日报》那样大,一周出两次,全是铅印的。

……

姚依林:人参加革命有各种动机。

黄敬同志出身封建官僚家庭。1935年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一天半夜,他推醒我,那时夜间外头有卖吃的,敲梆子,“去搞点吃”。吃馄饨后,聊天,睡不着了。我问:你怎样参加革命的?他说,我呀,那时在上海,1930 年左右,有时觉得这个人晚上跳跳舞,觉得很空虚,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因此,就想找些书看,其中也有些马克思主义的书,后来就参加革命。他找着一个人,正碰上立三路线,那人就让他离开家庭(后来党不会这样干的,现在也不会这样干,应该叫他利用这个家庭),去卖《大晚报》,做做汽车司机的工作,在上海静安寺车站卖报,住在阁楼上。“我就这么参加革命”。他又从汽车司机、工人中学到一些东西,他也做他们的工作,那些人也给他教益。他就是这样参加革命的。

每个人都有不完全相同的动机。中国民族资产阶级革命参加革命的少,而封建家庭出身的参加革命的多。他对封建家庭的腐朽,对他母亲受歧视脑中有印象,详情我不了解。从他母亲受歧视,有反封建意识,革命宣传的影响,受到一些工人的影响。他在青岛入党,在上海开始做工作。

在访问别的同志以后,认为需要再谈,我们还可以再谈。

(摘自: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资料》,中共党史出版社)

 

(责编:陈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