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恆輕裝走了

陳偉恆走了!他兩腳一伸,就走了。

在澳門回歸前夕,中華敎育會計劃出版前文敎部長王文達先生的遺作《澳門掌故》,那原來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在《澳門日報》和《澳門敎育》連載的文章,被方家評為澳門開埠以來,第一部翔實、豐富而嚴謹的澳門開埠史。阿恆譽王先生是本土硏究澳門的第一人,認為三四十年後,還沒有人拿得出這樣的成果。當年在報刋上刋出是活字排版,免不了錯漏,結集出版必須作一番認眞的校對。我幾經考慮,決定把這重任付託阿恆。我曾問他,王先生書中引用的二百多種中外史料,手上是否齊全?他說基本擁有,但他缺乏的是時間,希望我給他一年,讓他為心儀的學者的著作,作認眞的校正。限於條件,我和他都只能傾力在澳門回歸前有限的時間內把任務完成。

二○○二年,我籌備出版《世紀留痕——二十世紀澳門敎育大事誌》,那時,阿恆除了正職出版工作外,還自覺承擔保護紅樹林,當了稀有動物的保姆,他還蠻自信的,見縫揷針,遊走書海,繼續搜集與澳門有關的文獻、史料書刋,傾囊羅致,一步步去完成全面匯集的宏願。一次,我和他在電話聊天,將結束的時候,他說:“兩腳一伸,家人不熟悉你的收藏品,東西就在社會上重新流通一次,心血不白白耗費了嗎?” 他這幾句話震撼了當年快跨進古稀之年的我,也是促成我在拙作《世紀留痕——二十世紀澳門敎育大事誌》出版後,毫不猶疑,把書中有關的八十多冊線裝古籍連同其他古本敎科書一倂送給中央圖書館。心中踏實而愉快。從此,腦海中常常惦念着,不能耗費自己的心血。

醫院通知我可以去看望阿恆的那天,他揉着積水的大肚皮和自己開玩笑。伯母把我送出病房時吿訴我,這次病情加重的一個誘因,是他回家指導協助他的好友去整理千多冊線裝藏書,準備送給澳門大學,因而過勞了。我十分明白,肉體上是加重了負擔,他精神上必然減輕了懸掛。他為自己的至愛尋找了可靠的歸宿,決不願自己辛辛苦苦搜羅的澳門資料,重新在社會上流通一次!

我們到桂山島考察文天祥過零丁洋的遺址,嶺南著名收藏家鄧先生在結束旅程時宣佈:他將向桂山文天祥紀念館捐出百件有關的文物。大家都為老先生的義舉而鼓掌。鄧先生對我說,“你昨天說的話打動了我。”昨天,我沒說甚麼,只吿訴他,我的一位喜歡收藏古籍的朋友剛去世,我當年捐出古籍是因為他說的一番話。

阿恆兩腳一伸走了,肉體的折磨也結束了。他贏得兩年時光去繼續他的追求。他校對王文達先生的書,他從中“眞切地感受到先賢熱愛自己的國家、土地、人民與文明的精神”(見陳煒恆:《澳門掌故·跋》304頁)。阿恆壯年走了,朋友們都捨不得,誰都在惋惜他生命的短促,但永遠欣賞他那短促的生命的亮度!我眞切地感受到阿恆同樣的熱愛自己的國家、土地、人民與文明的精神!

劉羨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