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年龄:8年4个月
访问:?
文章:230篇

个人描述

没有个性就是我的个性!

姐弟

2015-01-02 19:30 阅读(?)评论(0)

姐弟

火车马上启动,隔着玻璃,看着两个弟弟在站台上朝我挥手,我在里面急切地拍打玻璃。短暂的暑期相聚这么快就结束了。风沿着铁轨吹来,汽笛长鸣一声,弟弟的身影,渐行渐远,缓缓融入塞上的夜色中。

在弟弟送别的目光中,载着我和儿子的火车向陇中行进。卧铺在上层,我抓住扶手往上爬,感觉身子比大弟结婚那年笨重了许多。而当年清瘦英俊的大弟,啤酒肚也彰显着中年男人的体态。

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姐弟三人,现在都住上高楼有了儿女,除了这短暂的相聚,一年大部分时光,都各自为生活奔忙。长久的分离使我们彼此生疏了许多。想起老家大院里,我们姐弟三人渡过的时光,无限留恋。

大弟小我110个月,听妈妈说,生下大弟后,奶奶要抱我去客房,我赖在妈妈怀中哭着不走,奶奶拿着糖果再三哄劝,我忽然站起来,唰一下从弟弟头下抽出自己的枕头,看着弟弟的头跌在光炕上,才恨恨地含泪离开。这个怪怪的小东西,这么早就从我的双手中夺走了妈妈的乳房。

我记事时,大弟断奶,弟弟傍着爷爷,我傍着奶奶,我们一同在客房的大炕上,成长生活。

记忆中常有这样的画面:屋外雨水淅沥,山村静谧安详。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着秦腔。爷爷躺在木格子窗下,吐着旱烟圈。弟弟骑在爷爷身上,“嘟嘟嘟嘟”踩着双脚,伸出双手握着虚拟方向盘开拖拉机,弟弟“嘟”一声,爷爷吐一个烟圈,弟弟“嘟嘟嘟嘟……”要求爷爷连吐烟圈,爷爷一口气上不来,弟弟说拖拉机熄火了,翻身下来,拽住爷爷的胳膊使劲“搅”,爷爷借此喘一口气,弟弟再次骑上去开车。他那时像只猴子,灵活敏捷,做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

忽然,哨眼(sāonian)(房子侧墙顶部附近开的通风孔)里传来婶子骂堂妹的声音,和着搅食捧磕打水泥食槽的梆梆声,那被繁重生活积压着的怨气,在阴雨天,粗暴而蛮横地穿过哨眼,掷地有声地落了一炕,扰乱了我们的安详。奶奶卧着腿在炕上切咸菜,白萝卜,红萝卜,在当当当的切刀声中分开来,又成细丝。奶奶说,睡下睡下,我给你俩讲个故事。我们姐弟便乖乖地仰躺着,故事从奶奶那多皱的嘴角流出来。我到现在还清晰记得哨眼里掉油饼的故事:

老太婆生了九个女儿一个儿子,人多饭少,为了保住香火,老汉偷偷把九个女儿带到荒山僻壤,扣在大草盆下面,说是给她们打核挑去。老汉在树上挂了一张牛皮,风吹来,牛皮嘣嘣地响,姐妹们以为爸爸在打核桃,等了半天实在等不住了,掀开草盆子,她爸早不见了。姊妹们找不着回家的路,晚上投宿遇一美妇。不料睡到半夜,发现那美妇是狐狸精变的,正在磨牙,要吃她们几个。大女儿懦弱,吓得不敢出声。二女儿也是叹气。三女儿哽咽。四女儿瑟瑟发抖。五女儿缩在墙角。六女儿面容失色。七女儿啜泣不停。八女儿昏了过去。唯有那年龄最小的九女儿镇定自若。她思来想去想出一计:借口炕上太挤要到地上去睡,那美妇怕她跑了。这九妹说,要不她睡在锅里。美妇想想就答应了。九妹在锅里睡,装作很舒服的样子,那是大冷天美妇在炕头上睡,后半夜冷,九妹子说锅里暖,让美妇和她换了。等美妇睡熟后,九姐妹盖上锅盖,把狐狸精煮死在锅里,接管了美妇豪华的客栈。之后,女儿们回家后发现父母小弟快饿死了,她们既可怜母亲,又痛恨父亲,不愿见他,每天天黑,就从哨眼里掉油饼。

我们的父母,爷爷奶奶很爱我们,所以那哨眼里,只有光线透进来,油饼,是大人们脸朝黄土背朝天,从地里,一点一点,务出来的。一个夏天的深夜,我睁开眼发现爷爷奶奶不在身边,便推醒弟弟,我们爬起来,院子里灯火通明,雷雪阵阵,却不见一个人影。我们俩精光着身子推开西房门,爸爸妈妈也不在。那种感觉真恐怖,好像家人忽然人间蒸发,丢下我姐弟二人不管了,于是对着夜空大哭起来。隔壁婶子听见了,隔墙问我们,我和弟弟异口同声:“我们家的人不见啦!”婶子说大人去场上摞麦子去了。我们俩顿时安静下来。

大人下地干活时,便把我和弟弟反锁在家,馍馍笼儿里,大多数装着糜面馍。油饼,那是过年才有的。我们俩坐在炕上,我透过窗格望着远山山巅那棵大树,猜想妈妈可能去山背后干活去了,那么远,何时才回来啊?忽然特别难过,眼泪便倏倏倏落下来。弟弟见我难过,拉着到我院子里玩耍,大人不在,草木皆兵,我看见院灯灯泡的绳子在房檐下一摇一摇,惊恐地说是鬼在摇绳子。弟弟说是风摇,我一口咬定是鬼摇,哭得更凶。弟弟又领我到门口,我趴在门上,泪眼望去,门前的大戏台后面,一只大灰狼正大张着嘴巴,朝着们吐着舌头,我惊出一身冷汗,捂着嘴巴冲进厨房,弟弟追到厨房,我砰地闭上门,瞪着眼睛说你没看见吗?那么大一只狼!弟弟拿起菜刀出去了,回来时笑弯了腰,原来是一个大树根。

似乎是在弟弟的保护中,我们一起长大了,深秋的一天,我在院外的大杏树下帮大人干活,大弟颠着肚皮,抱着光屁股的小弟弟喊妈妈给他喂奶。小弟小我8岁,稍大一些便粘着大弟,有时,他会被惹哭,我便趁机和小弟拉关系,想让他多和我玩,可是,奇怪得很,即便他被他哥抛弃、打骂、惹哭无数次,他还是不喜欢跟我玩。我特别失落,要妈妈给我生个小妹妹。

小学初中,我和大弟都在一个班学习,有一天,因为不好好学习,爸爸罚我们站在客房地下,一牛鞭下去,我十分夸张地大嚎起来,而大弟却像一只牛犊,莽着头不出声,爸爸的牛鞭便一下接一下打在他身上,打一下,我的哭声高一下,我在心里骂他,快嚎啊,快嚎啊,嚎了爸爸就不打了啊。可是,大弟还是牛犊一样莽着头。被吓呆的小弟忽然一把扯过盖在腿上的被子,在炕上跳着哭着央求:“爸,爸,别打了,你问啊……”爸爸很快放下牛鞭抱小弟去了。

我和大弟上初一时,小弟上一年级。一个周末,我和大弟正写作业,小弟悄悄来到我身边,将一个小纸条放在我的书桌上,又将另一小纸条放在大弟的书桌上,讪讪一笑,坐在炕头边上看我俩。我俩先后拿起纸条,会心一笑,他学会写“姐”,“哥”了。我捧起他的小脸蛋,亲了一下。捏着他的小手走出家门,此时,秋风吹着金黄灿烂的杏树叶子,我捡起一片,沿中缝撕开,折叠出一只蝴蝶来,对着蓝天扔出去,小弟伸出双手,随着蝴蝶的舞姿,快奔起来。

上初二时,大弟叛逆起来,学会了抽烟。寒假的午后,我隔着玻璃,看见大弟仰躺在炕上,悠悠地吸着“大前门”。小弟无限崇拜地瞅着烟圈,良久,小声央求:“哥,我尝一口。”“小孩子,不敢。”小弟再瞅着,良久,又央求:“尝一小口吧。”大弟犹豫着给了小弟,小弟急不可待,猛吸一口,顿时咔咔咔咳嗽了一阵,翻起身朝地上呸呸呸唾。

我闪回身子,听着,一个长大了的弟弟,和一个没长大的弟弟,偷偷地笑。

 

                                      2014.12.22    

 

 

分享到:
  最后修改于 2015-01-05 21:03    阅读(?)评论(0)
上一篇: 聚会 下一篇:送寒衣
该日志已被搜狐博客录用:http://blog.sohu.com/
 
表  情:
加载中...
 

请各位遵纪守法并注意语言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