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大雨登峨眉
http://www.shigecn.com   2012-08-07 22:00:37   来源：新诗代   评论：0 点击：

    北平城外的樱桃花盛开时，西风从丹佛来信，说学校组织年轻教授们登了山，他随团畅游了北美高寒地区的针叶林，那地方风光绮丽，偶尔能看见野狼花鹿踯躅其间。登高丘，观远海，极目寥廓东方，但见浮云翔空，高鸟乘霞，脚下隐约传来的潺潺山溪声渐渐化作古琴之音，从昆仑山越洋而来的飘风荡起他的衣袂头巾，便甚是怀念故国的山河。他说自己六月底将到成都参加一个国际会议，届时我们兄弟可一起登峨眉山。

    很快就到了约定同游西蜀的日期。我整顿行装，从幽州南下，经冀、豫两省，过八百里秦川，从陕西入蜀，和西风在蓉城聚首。

    成都终年气候温润，宜居宜旅，也是极具文化底蕴的一座古城，各种文化在这里汇萃交融。杜甫草堂，武侯祠都是儒教推崇之地，文殊院是西南地区香火最旺的佛寺，青城山、青羊宫都是名闻遐迩的道教圣地，也有金沙遗址这样的考古奇迹和都江堰这样的水利奇观，而在女诗人翟永明开的白夜酒吧，游人经常会见到新时代变异的骚人雅士，或面挂坏笑，在黑啤酒中观照颓废的发型，或噙着泪，躲在黑暗的角落忧伤地吸烟。激亢吊诡的摇滚乐或将引来一位翟永明的超级粉丝，赤裸上身，遍体刺青《静庵庄》或者《土拨鼠》中的诗句，口中衔枝茉莉花，昂首闯入酒吧大门。在这些地方的游览当然另有一番意趣。但我们此行主要是同登峨眉金顶。

    七月二日晚，我们夜宿峨眉山下的小客栈。客栈毗邻报国寺，店小二指点我们，只需听见寺中和尚做早课，就可以登山了。夜半时我果然被一阵钟磬梵乐唤醒，洗漱已毕，窗外天幕尚浮有几颗星斗。此时有人叩门，启关视之，却是一身劲装的西风。他说，再不出门，今夜只怕要露宿山腰了。我看看表，说，马上走，半山上吃午饭。西风太太抱着孩子到客栈门口为我们送行，她喃喃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雨，这种天气实在不宜登山。但我和西风坚持说气象站预测天气的准确性还不如远古的巫觋，一定要上金顶礼拜普贤大士。西风太太也不愿阻了我们的雅兴，只千万叮嘱路上小心。西风吻了吻她尚在熟睡的女儿。这位在北美出生的小华人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她尤其喜欢画画，我曾观赏过这位小画家的作品，海水漫过树梢，一群色彩缤纷的兔子在天空中飞翔。

    我和西风辞了客栈，并肩进入报国寺山门。报国寺是进入峨眉山的门户，建寺以来，历代登临者都是从这里开始登山。我们在梵乐风铃声中穿过重重殿宇。寺庙后的数茎幽篁令我驻足盘桓。记得十数年前我第一次登峨眉时，我便曾与这丛修竹留下十数张合影，当时的同行者都说，峨眉山值得拍照留恋的地方太多，此处并不是一景。我想他们一定不能理解晋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心境。我也是好竹的，眼底这些纯澈青净的竹迎着晨风，翻涌的碧绿几欲令人垂泪。设若在城市，想要亲近这种色彩无疑是一种奢望。难怪梭罗曾提出，每个城市都应该保留一部份荒野与森林，使得城中人可以从中汲取精神的营养。西风感叹，几千年来我们的祖辈仰望蓝天、白云和飞鸟，由于大气污染，此时不管成都北平都被烟尘笼盖，抬头只看见阴霾，长此以往，中国人都会变得忧郁绝望。

    西风告诉我，在美国，佛罗里达有晴好的阳光，蒙大拿有辽阔的牧场，都很适合诗人居住。他甚至建议我不如搬到落基山下的一座小镇阅读、写作。眼下这个季节可去科罗拉多仰望星空或是在西部的三藩市乘坐三天海轮，去阿拉斯加看冰川和白熊。还有就是去印第安人的保留地，学习骑马打猎，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鹿群从远处奔来，吃野牛肉，喝玉米酒。我说，还是先登峨眉吧，此间有如黛的林木，迷人的烟霞，让我们先忘了遥远的北美。

    我们觅路上山，天渐渐就亮了。山径两侧嘉木繁阴，蜂群流淌过不知名的野花。翠嶂苍峦，云遮雾掩，倏忽变化的山景使我们暂时忘记了城市甚或尘世。天气清朗，没有一丝降雨的迹象。

    我们向金顶的祥光隐约处登去，一路上木叶飘香，飞泉边上，松涛之下，无数兰若观阁遍布山间，诺贝尔奖评委马悦然先生就曾在此间某一座寺庙里学习汉语。我登上一方磐石，手扶那株遒劲翠碧的迎客松，不由畅想起当年的光景，我们的甲骨文是如何以它的渊玄优雅欢迎这位瑞典客人的，而老马又会如何将北欧唱歌的美人鱼置换为水晶殿里思恋凡人的龙女。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显著，同样是月食，中国人以为是天狗在吞食玉兔，而北欧人却坚信是一头名唤斯克尔的狼在恐吓月亮，将其逐入树林。这些偏差是学习另一国语言最大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