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仁康

　　3月25日凌晨1点半，她走了。

　　她不再为“非典”折磨而痛苦难忍了，她再听不到亲人和同事们含泪的、挽留的呼唤了，她因为战斗远没有结束而带着无限的遗憾走了。她走得太匆促了，她才47岁。

　　长天洒雨，人间挥泪。

　　叶欣，广东省中医院二沙分院急诊科的护士长，一个平凡的人。但她不平凡的灵魂已化作灿烂阳光的一缕了，已成为天籁的一个音符了。

　　广州人民是熟悉这样一些女英烈的：1928年，陈铁军以刑场上的婚礼，名留青史：1958年，何济公药厂女工向秀丽，因为酒精瓶爆炸，她用血肉之躯卧地挡住了燃烧的酒精流向易爆物而牺牲；2003年，叶欣在抗击SARS的战场上倒下，她的名字家喻户晓。广州因为有了她们更显得美丽。

　　我在访问叶欣的亲人和同事时，听的尽管不是金戈铁马的故事，但我为世间的真情常含泪水。几十年的和平生活，我们很少听到悲壮的故事了，今天重又热血奔腾起来。“非典”的袭击，无疑是一场大灾难，但在抗击这场灾难时，却涌现了值得我们骄傲的英雄、冰清玉洁的灵魂、感天动地的真情，展示了我们民族精神中的真善美。叶欣的出现，提升了整个医务界的社会地位。人们在说：“应当重新认识医务界的价值。”

　　春节过后，早开的木棉灿若群星般闪烁在天空了。

　　一种突如其来的灾难袭击了广州。从未见过的疫情凶恶地扑了过来。

　　广东省中医院大德路院本部，首先发现了“非典”病人，并证明了这种病具有可怕的传染性。

　　此时，叶欣却提出，主动要求去院本部支援护理。她没有听过那些危言耸听的传闻吗？听过！她不知道这个“非典”的危险吗？知道！她没有看到医务人员被感染吗？看到！可是，她仍然要迎上前去。

　　叶欣是位责任心极强的人，她想亲自去学习一些经验，回来给科里的年轻护士做示范。既然有危险，更该由自己去。她做了近20年的护士长，长期的超负荷运行和劳累过度，常年的站立，长久的低头弯腰操作，她体质本不好，颈椎腰膝关节都有劳损，但她上进心强，生命力强，在工作岗位上她从来精神饱满。病人反映，她总是一脸微笑。尽管她回到休息室时，有时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随后，二沙分院也出现了“非典”病人，叶欣又从院本部回到了二沙分院。

　　急诊科高烧病人多起来，最多时一天100多人。十多个护理人员根本忙不过来。工作量大不说，危险也在骤升。你一开始根本弄不清哪位是一般发烧哪位是“非典”发烧，很难防护自己。

　　但既选择了这个神圣职业，你就要当好人民的保护神。

　　那一时期，广州天气也时好时坏，经常连续几天弥漫着雾和霾。没有风，潮湿，很闷。这种天气对防病很不利，更容易受到感染。

　　当时还弄不清原因，以为强力霉素等抗生素能够遏制“非典”病毒。医院要大家吃这些预防药。叶欣就督促大家按时吃药。身材瘦小的容丽瑜(后来她接了叶欣的班，当了护士长)一吃这些药就反胃、呕吐，不肯吃，叶欣一定要看着她吃下去以后才放心。她指指走廊里候诊的病人说：“你看看，每天这么多病人等着我们呢！我们不能病，我们要防护好自己。”

　　2月28日，一位患肠梗阻的病人，腹痛如绞，在外科动了手术，肠梗阻得到了治疗。可是，另一种病症又显现出来：高烧，干咳，乏力，全身肌肉酸痛。富有弹性的肺叶失去了收缩能力，X光下，肺部没有了自然造影，变成了“白肺”。他同时得了两种病，初时肠梗阻的剧痛暂时掩盖了“非典”症状。他又被送到急诊科抢救。他喷出了大量血痰。叶欣离得很近，被喷了一身。抢救要紧，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其他，直到操作完毕后，叶欣才能去清洗消毒。当时的防护服还不是后来的那种，眼睛、颈部等等，都是裸露的，口罩也不严密。

　　容丽瑜说：“当时我是在叶护士长身后的，她像大山一样挡住了我，我没被传染。叶欣和其他几个人全病倒了。其他的人后来全治愈了，就她，叶护士长离开了我们。科主任张忠德也病倒了，后来虽然痊愈，可是视力下降，他还是位30多岁的年轻人。”

　　潜伏期，叶欣仍和平时一样忙碌。第二天中午，护士给她买了粥、蛋糕回来，到下午三点钟都没有吃一口。她眼睛发红，疲乏，浑身酸痛，没有食欲。一向像牛一样工作的她，还是不肯休息。第三天，她一想到有两名实习生来科里实习，又跑到科里上班；第四天，有抢救任务，她硬挺着回来了。第五天，她又和平常一样起床了，不过她又躺下了，她对丈夫张慎说：“我真累。”她还不愿意请假。平时她骑旧自行车上班，这回骑不了了，她要求丈夫用汽车送她。还说：“送近点，送到医院门口，我走不了了。”这天上班后，她对科里人说：“不知怎么啦，我就想睡觉。”中午，护士给她去打饭，回来见她睡着了，护士们不想叫醒她，心想，她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吧，就是一头牛，总也要卧倒在树荫下，悠闲地吃一会儿草，悠闲地放松一下。不过，她又醒了，她乏力地说：“我好像发烧了。”果真，39℃。她从此被隔离了，直到去世。

　　她被隔离了。她仍用手机打电话到科里，关心科里的同事，一再要求她们小心，她问：“你们没有发烧吧？”又说：“我没事，过几天就会好的，就会回到科里工作的。”她还关心地问：“9床上呼吸机后，血氧饱和度上来没有？5床每小时尿量多少？注意给危重病人按时翻身……”

　　听到她的声音，护士们哭了。她病得十分严重，加上她长期疲劳过度、体力透支，身体虚弱，她的病情发展很快。8日，她转到了危重病人监护室。

　　吕玉波院长等领导得知她病倒了，赶来看她。她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又戴着厚厚的口罩，但她仍然劝阻说：“你是一院长，全院人看着你。你不要走近，我会传染。你不能病。”她在病痛折磨中，想的还是他人的安危。

　　她吃不下任何食物，她必须补液，一天要吊10多瓶之多。她知道，从2月上旬起，科里长期加班，最多一天接诊了5个“非典”病人，年轻护士个个陀螺一样转，体力严重超支。自己现在一点忙都帮不上。不，换吊瓶自己熟练，她说：“你们忙你们的去，我自己来。”哪能呢，她已动弹不得了，自己非但不能起来换吊瓶，连翻身也不能自理了。

　　病情还在加重。11日，她肺部插管，上了呼吸机。为了不影响血氧饱和度，还使用药物使之“冬眠”。从此，叶欣再没有醒来。

　　她的丈夫张慎被允许看望她时，哀求她道：“阿欣，我们结婚22年了，我们相濡以沫。每次我出差回到广州，你要求我一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我总是这样做的。阿欣，我求你，从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一定要挺住，我唯有这个请求。阿欣你听见了吗？你一定要答应我啊！”“冬眠”状态中的叶欣，眼皮似乎动了一下，她听见了，她听见了！

　　被她抢救过的、50多岁的肠梗阻患者，起初和她住在同一病室里，他们彼此并不知道。后来，在这位患者病愈出院的两天之后，3月25日凌晨1点30分，叶欣停止了呼吸，走完了她平凡而光辉的一生。

　　听到母亲病故，她的大学生儿子张飙不肯相信：“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妈妈应当永远年轻、永远健康。”他在妈妈的遗像前抽泣道：“妈妈，我要像你一样做对社会无私奉献的人。”

　　容丽瑜说：“我的家公是一位退休老干部，他没有见过叶护长，但他听我多次讲过她。当他从报纸上知道她去世了，十分难过。他一定要我代他在她的遗像前献一束鲜花，鲜花中间一定要有一支向日葵。他说她就是向日葵。向着人民向着党。阿容，你要向她好好学习。”

　　生活有生活的辩证法，平和的日子往往会把一切造成平凡的形态。可是，一旦洪流冲来了，灾难扑来了，许多人就会中流砥柱般挺立起来，发出轰响，他们的内心世界也向世人展现光辉。叶欣，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