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再殞 - 安東尼奧尼 Michelangelo Antonioni 1912-2007

安東尼奧尼 Michelangelo Antonioni

1912-2007

要我們怎能接受，兩位電影大師在同一日離開了我們。7月30日，瑞典的英瑪褒曼、意大利的安東尼奧尼，分別於他們祖國與世長辭。

兩個不幸的消息同時出現，對世界各地的影迷來說，無疑是連番的無情打擊。但是，可知人終有一死，英老八十有九，安老九十有四，都是「笑喪」。他倆的作品的影響力，不因人的離去或時代的變遷而消減，反而更有力量，印證了偉大作品能經受時間的考驗。

兩位大師的創作力也沒有因年老而減退，二人在近年亦有新作推出。前者在2003年拍攝了《夕陽舞曲》(Saraband)，是70年代前作《Scenes from a Marriage》(1973) 的延續篇；後者的遺作《愛神》(Eros)乃與王家衛及蘇德堡合作的電影，所以更為港人所熟悉。在影片中，導演刻意將女演員Luisa Ranieri的軀體展露於鏡頭前，其無窮的生命力見諸於他對性的慾望。現在回想，安氏的遺作能夠在港的戲院正式上映，不啻是本地影迷的榮幸。

愛神 Eros

如果只能用一個詞語來概括兩位大師的創作，筆者會用「存在」來形容英氏的作品，因其作大多圍繞死亡、生存意義等題目。至於安氏，筆者會用「疏離」來形容之。他大部分作品著力描寫城市人的精神面貌。城市的表面五光十色、多姿多采，但內裡的人總是孤獨的，人與人之間有著重重的隔膜。這份"疏離感"，正是安氏作品深深吸引我的原因。 筆者有幸觀看過他的9部作品(包括遺作《愛神》)，而且是其創作生涯最具代表性的。



《雲上的日子》

我的觀影經驗最早可追溯至少年時。那時的亞視國際台在晚上播放電影，而且選片廣泛。一晚，我觀賞了一齣名為《雲上的日子》(Beyond the Clouds,1995) 的外語片。當時並不認識安氏，也不認識合導的雲溫達斯，以及片中的多位巨星。只依稀記得那數段浪漫而性感的短故事。近年才發現原來雲溫達斯為本片撰寫了一本名為《與安東尼奧尼一起的時光》，詳細地記錄了自己與大師的合作經驗。

《與安東尼奧尼一起的時光》 http://arts.tom.com/1007/2004/10/27-42988.html

雲溫達斯與安東尼奧尼在一起

《春光乍洩》

其後，進了大學，看了安氏最為人所熟知的作品《春光乍洩》(Blow Up,1966)。此片的意義在於是安氏的第一齣英語片之外，更是迷幻、燥動的六十年代的代表電影。迷你裙、英國模特兒、搖滾樂……是那個時代的文化符號。謀殺案的橋段，我初看還以為只是普通的懸疑故事，後來經大學教授S.Y. MA的解讀，才知道安氏正探討關於虛構、真實 等的「後現代」論題。




《夜》

其後看的是《夜》(La Notte, 1962)，是筆者最愛的安氏作品。兩位主角珍摩露與馬斯杜安尼演技精堪，片中描繪城市人疏離的臉孔，都使我印象深刻。直至現在，筆者腦海中還經常浮現片中的數幕：作家(馬斯杜安尼飾)，在露台上冷眼遙望對面露台的無名鄰居；作家妻(珍摩露飾)漫無目的在米蘭街頭浮遊；早晨被濃霧籠罩，夫妻二人的坦誠對話，妻子朗讀一篇丈夫多年前寫的情信。當中最重要是這一句：


"For I felt that this must never end, we would remain like this all our lives not only close, but belonging to each other in a way that nothing could ever destroy, except the apathy of habit, the only threat."




《迷情》

《夜》的珍摩露與馬斯的演出實在是太迷人了，令我沒有太留意片中的另一主角，亦是安氏的愛將Monica Vitti。其後，在《迷情》(L'Avventura, 1960, 又譯《奇遇》、《情事》) 中，她的演出便主導了所有的觀眾。記得當年筆者與師兄馬仔在校園裡辦放映會，第一齣放映的就是《迷情》。影片的前半部是一個渺無人煙的荒島，一群中產男女登上島上渡假，男主角的妻子在島上失蹤了。Monica Vitti是這對夫妻的朋友，助他尋找她的下落。但在過程中，二人竟發現自己不能自拔地愛上對方……




《紅色沙漠》

我明白安氏為何愛用Monica，因她的臉上總有著一份莫名奇妙的寂寞，即便偶然的笑容亦未能掩蓋它。在安氏的首部彩色片《紅色沙漠》(The Red Desert, 1964)中，安氏她的這份孤寂發揮極至。片中沒有沙漠，紅色也不多見，只有一個外表繁榮、內裡卻空蕩的港口工業城市。紅色，所指的可能是Monica的紅唇與棕紅的頭髮。沙漠，則是她的憂鬱。




《蝕》

《蝕》(L'Eclisse,1962,又譯《情隔萬重山》) 的Monica身處繁華的鬧市。她在人聲鼎沸的股票交易市場中認識了男主角(阿倫狄龍飾演)。二人的愛火急促蔓延，但又旋即熄滅。《蝕》的結局是可堪影史經典的一幕：男女主角在辦公室內調情。其後女主角依依不捨的離開，走入街上的人群中。突然間，臉上浮現出失去已久的孤獨，似有一種不能言傳的感覺。男主角在辦公室發呆，彷彿也感受到她的心事，二人的情事就此戛然而止。然後，鏡頭用了長達8分鐘的時間，記錄了二人初認識時走過的新區。沒有主角、沒有故事、沒有旁白，只有冷冷的街道、建築地盤，以及環境聲音。這些畫面是否寓意著城市人就如建築般，遠遠被分隔著，只有軀殼，沒有感情？……




《無限春光在險峰》

安氏對於現代社會的態度是悲觀的，但他所追求的理想國度又是什麼？《無限春光在險峰》(Zabriskie Point, 1970) 似乎是一個答案。1970年，世界的左翼思潮衝擊舊有思想，所謂反文化運動(Counter-culture movement)席捲西方社會，這場運動以反資本主義為目標。安氏前往美國拍攝本片，表現當時的左派青年的理想與觀點。先是一樁校園示威，學生被警方拘捕，男主角逃離校園，在荒漠上巧遇工幹路經的女主角，二人無媒苟合，在沙漠上忘我的敦倫。赤條的身軀、蒼涼的境地、無拘無束的性愛，這是否安氏最理想的世界？而令筆者難忘的是結局中，山上宏偉的大屋被引爆。傢俬、玻璃、書本、食物……通通被炸上半空，以超慢速的攝影及迷離的搖滾樂(音樂可說是本片的靈魂所在)襯托。在安氏的眼中，現代社會是否已無藥可救，寧願把人類文明都毀於一旦？

安東尼奧尼在中國拍攝《中國》

《中國》

中國，又是否他心目中理想的國度？當年的歐洲左翼青年對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抱有極大的期望，認為中國就是他們的烏托邦。在中國政府的邀請下，安氏帶領攝製隊到達這個神秘的國士，拍攝一輯紀錄片名為《中國》的紀錄片。但後來因影片不容於中國當局，在中國被禁映之餘，更將安氏打為反華反共分子。近年，本片在中國解禁，國人終於能夠透過這位意大利名導的眼，窺看30年前我國的社會面貌。筆者經國內的視頻網站欣賞此片，觀後感覺奇異。因從未看過有影片用如此冷眼旁觀的態度來記錄中國。在我的印象中，那個年代的中國只有紅衛兵、毛語錄、上山下鄉、批林批孔、四人幫……都是激烈的政治運動。但在安氏鏡頭下的中國，是一個又一個平常百姓的面孔：農民、工人、學生、老人家。並非以政治的角度，而是用最客觀的眼光來記錄中國人民的平常生活。看到鏡頭的人，帶著熱情而好奇的目光，不知被攝的卻神情落寞，而更多的是茫然而無助的表情。


英瑪褒曼的電影探討存在與死亡，思考「我們因何而活？」。而安東尼奧尼則叫人思考「我們應怎樣去活？」。他的作品表現出資本主義社會掏空了人類的心靈，我們只能掛著蒼白的臉孔。到了今天，資本主義在全球性高速發展，共產中國也在洪流當中，一切都沒有回頭路了。當某日，你不知何故如漫無目的行走於街頭，就像《夜》裡的珍摩露，請想想這個問題：「我們應怎樣去活？」，一個毀滅萬物的大爆炸，是否就將所有問題解決？

或許，這是安東尼奧尼最後留給我們的……




讓我們以電影作品來憑悼這一位電影大師：



安東尼奧尼《中國》全片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