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九把刀 拜託不要買那什麼狗屎愛心筆！

五年前我為了宣傳「樓下的房客」簡體版第一次到大陸，初站來到上海。

白天都是奇怪的簽書會行程，要不就是拜會通路的禮貌飯局，弄得我很無聊。

我其實很喜歡一個人行動，最後一天晚上沒行程了，

我便偷偷溜出了飯店，獨自漫步在人群熙攘的南京路步行街。

其實也不曉得要做什麼，只確定自己對名勝古蹟沒興趣，東看西看就高興了。


外地人嘛，總想把自己的腳步混進當地的節奏裡，好讓自己不被扒手或伺機而動的皮條客盯上

（常常有人走過來問我要不要玩一下小姐，到底我臉上寫了什麼？），

於是我越走越快，臉上也掛著比平時嚴肅許多的表情。





沒想到，一對臉色頗有風霜的母女還是挨了過來，開口就是：

「小哥，不好意思，我們母女倆到上海找親戚找不著，已經一整天都沒吃飯了，能不能請你行行好……」

說著說著，婦人眼中露出淡淡的哀傷，而身旁十五、六歲的女兒更是一臉楚楚可憐。


不過這什麼跟什麼啊，在台灣這類裝可憐的騙子也不少，想要叫我上當談何容易？


當下我連連揮手，面帶微笑地說：「不好意思，我趕時間。」腳底抹油，想加快逃離那對騙子母女。


我越走越快，手也揮得更急，眼睛更是死盯著前方不移不動（這是大祕訣）。







本以為我這禮貌性的冷漠可以生效，不料，那穿著破舊棉襖的母親猛然拉著我，

眼淚都會噴出來了：「小哥，實話說我們不要你的錢，只想請你買兩個麵包，

救濟救濟我們，我們真的一天都沒吃飯了。」


我的腳步終於停下來了。


可惡！我的弱點又中箭了！

唉，都把話說到肚子餓的上頭，只要我還是個人，就無法不買點東西給她們吃……

說到底，就算這對母女真是騙子，騙子也有一整天走霉運騙到個屁的時候。

如果救濟他們一頓飯，可以省下我老想著自己是不是個對社會冷感的爛小說家，

那麼，便別違逆我心中的善良吧！







我環顧四周，哪有什麼麵包店？

若帶她們上館子點菜又超麻煩，耗去我體驗上海的寶貴時間。


於是，我索性帶著那對母女走上位於二樓的麥當勞，飛快付了兩個辣味雞腿餐的錢，

渾不理會那白白淨淨的女兒猛力邀約我一起吃飯，笑笑揮手道別：

「祝妳們用餐愉快，我有事先走了。」


快下樓離開麥當勞時，我從嵌在樓梯上方的鏡子看見那母親與女兒交頭接耳，

我心中一寒，暗暗祈禱：

拜託別追上來要第二次錢了，若是那樣，肯定是騙子無疑……

無論如何，我還想保持做了一件好事的愉快心情呢！






好的不靈壞的靈，該死的「莫非定律」終究發生。

那婦人果然下樓，鍥而不舍追上，感激涕零地拉著我。

「小哥你人真好，請問哪來的？」

「台灣。」

「能不能把姓名地址留給我，我回家把錢寄還給你。」

「不必了，幫助人是好事。妳們好好吃飯行了。」

我心情很差，因為我看見了那婦人眼神背後的貪婪。

「其實……我們母女從安徽來的，現在找親戚找不著，又把錢花光了，

眼下沒有錢打車票回家，如果小哥……」婦人捏著我的手。

「不了，我忙就幫到這裡。」我斬釘截鐵。

「那麼，可不可以借我們二十塊錢撥個電話回家報平安呢？我們好叫人送錢來……」

婦人越說膝蓋就越垂越低，簡直就要跪了下來。

「夠了，我有事要走了。」


我厭惡至極，拂袖而去。

把我的善良當作愚蠢，耍弄我對人性的向光性，讓我失望透頂。


我想那一天唯一的收穫，就是願意弄飽陌生人的肚子這檔事，令我確定我自己還算是個好人吧。

雖然是個有點蠢的好人。







隔天中午吃飯，我跟出版「樓下的房客」簡體版的花山文藝出版社，那一個帶我一起宣傳的李編輯提起此事，

他也大呼受騙！

原來昨晚他也在南京路步行街上碰到了一對肚子餓的母女檔，對他行了一模一樣的騙術，

比對了我們對母女長相的描述，根本就是同一對騙子！

版本差別只在李編輯還幫她們撥了通長途手機給所謂的「遠在安徽的家人」，

劈頭就聽到一句淒厲的：「媽！妳怎麼還不回家！」搞得李編輯心裡難受，掏了五十塊人民幣出去。

那對母女當然感激地向李編輯要地址，好讓他們將來寄錢還他，

但李編輯很豪爽地說：「不用！我活雷鋒！」

（雷鋒是大陸的好人好事樣板，自己google一下就可以知道關於雷鋒的事蹟）轉身就走。


這一轉身又被拉住，這一次是要討返鄉的車票錢兩百塊人民幣，

李編輯大概給上癮了，於是又給了他們一些人民幣（印象中不到兩百塊啦）。


李編輯多多少少加給了一些錢後，終於擺脫對方的糾纏。

但他往前走了幾步，想想不對，往後一看，發現那對母女又在跟其他的路人討錢。

他終於驚醒，衝過去大叫：「騙子！還我錢！」

嚇得那對母女拔腿就跑，由於他們剛剛吃了我點的雞腿堡，能量充沛，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





原來不只是來自外地的我會被騙，地頭蛇李編輯也不免中招，

我們兩個一起大笑了好久，也乾了好幾杯酒。

我想，同時被騙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緣份，

是老天爺冥冥中告訴我這一間出版社雖然很小間，

但本質上跟我一樣誠懇善良，可以長期合作。


於是我回台灣後，就推卻大陸其他規模大很多的國家及出版社的邀約，

硬是將我最暢銷的小說「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簡體版授權給小小的花山文藝出版社，

BUT！

人生最機巴就是這個BUT啊！

BUT後來我完全沒有拿到過「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一毛錢版稅，

每次寫信去問，理由都是一大堆，每一個理由都扯到不能聽，

接下來幾年他們照印我的暢銷書，然後我的版稅照樣都沒有拿到。

兩岸只隔了一小條海，但法律隔了千山萬水，良心也隔了十萬八千里，我想這筆版稅我是討不到了。


原來我又被騙了！白白又浪費了一次我對人性的信任！







我想總的來說，騙子利用的不外人性的兩種心理：善良，與貪婪。

善良者因心軟受騙，貪婪者因慾望受騙。

一旦前者的受害者多了，社會將充滿太多的防備與戒心，沒人肯伸手幫忙需要幫助的人了；

後者的受害者多少有些自作自受，但終究輪不到騙子去整治人心裡的貪欲，說到底還是騙子主動膨脹了這些受害者的貪心。

有人說詐騙集團是勤勞的表率，因為他們苦口婆心地拼命，

一次不成試兩次，兩次不成試十次，毫不灰心捲土重來，就騙到你上鉤為止，這種精神值得效法。

但我想聰明工作跟聰明騙人是兩回事，不可把勤勞兩字摻在裡頭混談。






最後我想小小談一下愛心筆的事。

關於我跟愛心筆之間的小小戰鬥，可以先去複習一下我幹黑人潮T的事件論述（正因為號召行善------你得比所有人都正直）：

http://www.wretch.cc/blog/Giddens/9282932



前幾天我從台中搭高鐵要回台北時，還沒進高鐵站，

門口就有一個在推銷愛心筆的男孩攔下我，大聲說：「先生先生！可不可以耽誤你幾分鐘！」

我看到他手上拿著一疊資料跟一把筆，想說我到底是要罵：「幹去死吧！」還是要說：「吃過大便了沒？」時，

我的身體已經更冷漠地做出視而不見的動作快速離他而去，他也省了一頓被我幹。






後來我坐在大廳候客座寫蟬堡，旁邊有一個有一點點可愛的女孩正在跟朋友講手機。


此時有一個男生拿著一疊資料跟一堆筆，坐在那個女生的旁邊，開始說一堆我聽過無數次的……

這個社會上有很多人需要你的幫助啦！只是買個筆就可以幫助別人和樂而不為呢！學生打工很辛苦啦今天很冷耶幫個忙吧……


我越聽越火大，但我沒有立刻阻止，

因為說不定根本那個女孩不需要我的幫忙就會勇敢地拒絕買愛心筆的騷擾。

我只是在醞釀亂入的情緒，並觀察那個女孩是否有掏錢出來的舉動。






結果，那個女孩還真的把錢拿出來了，眼看就要完成交易。

我只好立刻站起來，拿著我寫到一半的筆記型電腦站在他們面前（他們坐著），

看著女孩說：「妳不需要這樣。」

不只女孩，那個男的也傻眼了。

但其實我沒有準備好英雄登場的台詞，

我只好硬著頭皮看著那個女孩說：「妳不需要買那種爛東西，把錢收起來，他們都是騙人的。」

那個女孩笑了，不過是感覺有點尷尬的那種笑。


那個男的則是非常不爽地看著我，還沒想到台詞所以沒有說話。


「不需要這麼做。」我簡單重複。


這時我看到女孩像是獲救了一樣，趕緊把錢收起來了，於是我就坐下。


那個男的轉頭過來瞪我，然後說：「你幹嘛把我們說得像詐騙集團一樣？」然後不放棄地轉回頭，向那個女孩說一些我沒聽清楚的話。


而那個女孩則用充滿抱歉的表情看向我這邊，細聲說：「不好意思，可是他說……嗯……」看來是把我當解套的救生圈了。

但那個男的還是不放棄，一直說說說，繼續講解他們的幕後是多麼有愛心的集團。


我很怕那個女孩禁不起坳，於是我轉過去大聲說了一句：「如果妳想幫助弱勢，就捐錢給有公信力的聯合勸募，不要把錢給他。」


但那個男的不理會我，還是繼續他的嘴砲。

剛剛差一點就可以拿到錢了，他的心中一定認為只要堅持下去就可以再一次成功，而那個女孩也只好一直繼續聽著。


此時，我冷冷地轉頭過去，大聲說了連我自己聽了都會很害羞、基本上也毫無邏輯的一句話：

「不要給他錢，我是九把刀，妳相信我。」

那個女孩楞了一下，然後說：「好！」

接著那個男的瞪著我，又說了幾句自認委屈的碎嘴後便走了。







賣愛心筆的混蛋被我暫時殲滅，我繼續寫我的蟬堡，那個女孩則不曉得在做什麼，好像在玩手機吧。

我忽然意識到剛剛最後那一句關鍵對白很自大，不曉得是在秋三小，有種很無地自容的感覺。


看了看錶，距離列車進站還有十三分鐘，不過也不算太難熬吧，

於是我闔上電腦放進包包打算離開大廳去月台等車，這樣就不必跟女孩繼續兩人間的尷尬。


「剛剛不好意思。」臨走前，我走過去道歉，畢竟她可能正好缺一支很容易斷水的筆。

「沒有沒有。」女孩的表情有點慌張，但是在笑：「……謝謝。」


那一句謝謝，對我來說可是價值連城的回饋啊。







說真的，如果你買愛心筆，不外是因為你很有愛心，或是你禁不起糾纏只好勉為其難買它。

如果是因為前者，你絕對不能買愛心筆，因為那、是、假、的！

如果是後者……那你為什麼要買？


大多數人買愛心筆，都是因為被坳到無可奈何只好花錢買一個「不要煩我了！」，買的時候不免還會笑笑。

更扭曲的是，因為你終究花錢買了愛心筆，為了降低心靈損失，

於是你會輕易地說服自己，自己是一個有愛心的人，而不是被騙。

更會自我安慰的人，還會催眠自己，就算被騙，自己的愛心還是不容置疑，被騙是一回事，自己做好事也是另一回事。

但省省吧，你就是被騙了，你就是被坳了，

你就是精神脆弱才會被人有機可趁，

你就是無法拒絕強迫推銷才會買那種看起來很智障、寫起來超會斷水的愛心筆！





被騙的人被坳的人一直很多，所以賣愛心筆的詐騙集團才會一直都很多，

那麼，如果你有看到我這一篇網誌的話，請你不僅不要買那種爛東西去肥詐騙集團的荷包，

也請你……發揮戰鬥的勇氣，

當你看到有路人被混蛋工讀生一直盧盧盧、盧買愛心筆的時候，

你可以挺身而出，幫助那個心靈脆弱的路人。


當然了，你一定要想一些比我帥很多的經典對白，才有英雄登場的氣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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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了，不要以為聽到有公信力的慈善機構名稱就high了，自己要有判斷力跟求證的精神。）


（如果你沒有判斷力，一定要被騙的話，那就當做被我騙------聽我的，愛心筆，一支都不要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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