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鐘聖雄 / 採訪報導

中時記者游婉琪，一個初出茅廬就得過新聞獎肯定的年輕記者，卻在進中時不滿兩年後，因為稿件遭上級「扭曲」，害她淪落到被鄉民人肉搜索、辱罵的地步，最後選擇以辭職方式，離開了這家，曾經讓她覺得很有成就感的報社。她在網路上以《人生總有非賣品 我拒絕旺中老闆保衛戰》為題，將自己在黃國昌事件時的日記公開，希望各界能共同思考旺中的問題，以及她離職的原因。

今天是她在中時的最後一天。下班時間後，她將自己的日記公開，PNN也在此公布日前專訪內容，希望對讀者貼近第一線記者感受能有些幫助。

一年多來，在中時當記者是什麼感受？

整體而言，這是一份讓我覺得有成就感的工作。雖然我資歷很淺，但中時給我很大的發揮空間，規劃專題時也給了不少版面去呈現，讓我覺得自己的報導還是有影響性。常聽有些蘋果記者說，覺得自己只像報社的「手」，負責在新聞現場採集，但最後新聞該怎麼呈現，基本上都是由長官的「腦」來決定。相較之下，我覺得中時不至於把記者當成「生產線女工」。

為什麼選擇離開中時？

黃國昌事件不是我離開的唯一原因，而是所有旺中保衛戰的處理手法，已讓我對報社失去信心和信任感。之前「錢衷時」的事件，報社不僅發懸賞令，而且設定好方向要攻擊馮光遠，要我們去採訪願意支持中時的傳播學者，但沒有學者願意具名受訪，最後才勉強擠出無法具名的文章。

「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黃國昌案的那篇特稿。」第一天寫那篇走路工報導時，長官不尋常地在深夜打電話來跟我說，新聞不會見報。後來長官說不會要求第一線記者寫特稿，可是卻又跳票，一直要求我寫一篇，我推辭不掉，最後協議「不談黃國昌」，我才妥協寫了三段。沒想到，第二天稿子見報，文章變成六段，不是我寫的部分都在批評黃國昌，最後是掛我名字…

即便到現在，都還沒人公開承認為什麼要那樣修改、加油添醋這篇特稿。有人說，不管去哪一家報社，稿子其實都會被改，但那是特稿，代表記者的觀點，最後卻是觀點遭扭曲，黑白被顛倒。後來我遭到網路人肉搜索、人身攻擊，報社說要保護記者，結果卻是要我們蒐證，之後會幫忙告人，我只覺得傻眼。

黃國昌在台大新聞所召開記者會時，長官要我去「旁聽」，不用提出問題我也去了。現場看到中視、中天的記者不停對黃國昌發問，我只是安靜旁聽沒有發言。回報社後，中天將現場側錄帶回傳，媒體集團許多高層長官一起觀看，連連對中天、中視記者的提問叫好，結果我因為沒有問問題，遭到些許質疑。後來長官說，我太不懂職場「眉角」，不是說旁聽就不發問。

有關旺中案的報導，方向經常都是上面設定好，才要我們執行的。之前還有聽說，報社要人去蒐集網民對旺中案的看法，正反比例設定為9：1，甚至聽說要人以鄉民身份先上去灌水。後來的相關報導，也就是「戰鬥稿」的部分，雖然已經沒有再讓記者掛名，但我打電話去訪問相關人士，卻連全名也不敢報，這很可悲。

我相信各報都會有立場，也會要記者去執行這類型的任務，只是中時手法實在太拙劣。我偶爾會在網路上抒發這些心情，結果都會被「好心」同事轉給長官看。本來我預計至少要在中時待三年的，萬萬沒想到現在才17個月就提前離開。

確定要辭職時有什麼感覺？難過嗎？

我不難過，反而有一種釋懷、解脫感。即便到現在，我也沒有後悔過一秒，相反地，我也沒有後悔進過中時。有人在勸我別衝動離職時說，走路工事件會逐漸淡出，問題是，我對報社的信任感已經徹底被摧毀，要我如何繼續待下去？

這陣子經常有人問我離職的原因，其實我反而覺得我的情況是，已經找不到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

這段時間以來，你感受到的內部氣氛如何？怎麼看待還留在中時內部的同事？

內部確實有一部份人，不願意去討論，或者面對旺中案的問題，「留下來本來就是條艱辛的路，每天都要面對這些事情，合理化自己留下來的決定。」

大家都知道我要離職了，這段時間我和同事開始有些疏離感，眼睜睜看著他們繼續在這樣的環境中，但我好像說什麼也不是。我很尊敬每個留下來的人，知道那樣很辛苦，除了加油之外，也許我不適合多說些什麼。

怎麼看待現在的新聞產業？

在新聞現場採訪時，經常聽到同業互吐苦水。聽了電視台記者的處境，報社的人就會發現自己也不是在地獄，聽了其他同業的處境，也會讓自己覺得「還好」。這就是業界的狀況，大家得交換不幸的遭遇來取暖，讓自己覺得「還好」，才能在自己的崗位上撐下去。

即便這樣還想當記者嗎？

雖然事發當下我一度想要放棄這一行，但是經過時間沈澱與許多資深前輩的鼓勵後，我確信還想當記者，只要有發揮空間，讓我覺得有成就感，我還是會留在這條路上。

你希望外界如何協助第一線記者？

外界的協助對我來說好像有點遙遠，尤其在記者普遍被當成社會亂源的現在。坦白說，從我離職到現在，有許多人給我鼓勵打氣，我也很感激。但現實情況是，我不會因為這樣不愁吃穿，心頭沒有壓力。

除此之外，我也會擔心，這一股離職潮會不會變成二分法，讓外界懷疑留下來的人都是心甘情願出賣良知給報社？我只希望外界在批評譴責，或是期待第一線記者不要為五斗米折腰之前，能夠多一點同理心。